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多收了三五斗-—PB程序员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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多收了三五斗-—PB程序员版

PB程序员招聘会的现场,横七竖八地停着各公司来的破旧自行车。车框里装的是刚刚打印出来的简历,透过生锈的间隙露出五颜六色的封面。不知被翻过多少遍的小报和招贴广告给黄腻的油渍包围着,一团一团地,填没了这车和那车之间的空隙。现场的另一头摆着几只剥落油漆的桌子。招聘公司就在桌子的那一面儿。朝晨的太阳光从破了的塑料天棚斜射下来,光柱子落在桌子外面晃动者的几副GLASSES上。

  那些戴GLASSES的大清早从四面八方骑车出来,到了现场,气也不透一口,便来到桌子前面占卜他们的命运。“有经验的1000,没有经验的800”,招聘公司的HR小姐有气没力地回答他们。

  “什么!”GLASSES朋友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。美满的希望突然一沉,一会儿大家都呆了。

  “在六月里,你们不是说3000么?”

  “5000块也说过,不要说3000。”

  “哪里有跌得这样利害的!”

  “现在是什么时候,你们不知道么?各处的PB程序员象潮水一般涌来,过几天还要跌呢!”刚才出力骑车犹如拼命似的一股劲儿,现在在每个人的身体里松懈下来了。今年天照应,IT市场景气,老板也不来作梗,一个月多收这么三五百,谁都以为该得透一透气了。

  哪里知道临到最后的占卜,却得到比原公司更坏的课兆!

  “还是不要干的好,我们回去在原公司混日子吧!”从简单的心里喷出了这样的愤激的话。

  “嗤,”小姐冷笑着,“你们不干,人家就招不到了么?各处地方多的是Delphi,VB,Java,头几批还没招完,DOT NET又有几批来了。”

  Delphi,VB,DOT NET,那是遥远的事情,仿佛可以不管。而不干那已经辞了的工作,却只能作为一句愤激的话说说罢了。怎么能够不干呢?房子方面的租是要缴的,为了找到好工作,去培训,吃饱肚皮,欠下的学费是要还的。

  “我们到上海去干吧,”在上海,或许有比较好的命运等候着他们,有人这么想。

  但是,小姐又来了一个“嗤”,头也不抬一下地,看着鲜艳的指甲说道:“不要说上海,就是到北京去也一样。我们同行公议,这两天的价钱是有经验的1000,没有经验的800。”

  “到上海去干没有好处,”同伴间也提出了驳议。“这里到上海去要过两个体检站,天知道他们收我们多少钱!就说依他们收,哪里来的CASH?”

  “小姐,能不能抬高一点?”差不多是哀求的声气。

  “抬高一点,说说倒是很容易的一句话。我们这公司是拿本钱来开的,你们要知道,抬高一点,就是说替你们白当差,这样的傻事谁肯干?”

  “这个工资实在太低了,我们做梦也没想到。去年的工资是3000,今年的工资又长到4000,不,你小姐说的,5000也招过;我们想,今年总该比3000多一点吧。哪里知道只有1000!”

   小姐,就是去年的老价钱,3000吧。”

  “小姐,PB程序员可怜,你们行行好心,少赚一点吧。”

  另一位小姐听得厌烦,把嘴里的口香糖吐到街心,睁大了眼睛说:“你们嫌价钱低,不要干好了。是你们自己来的,并没有请你们来。只管多罗嗦做什么!我们有的是Delphi程序员,你们不干,有的是人干。你们看,那边又有几只自行车在那里了。”

三四只GLASSES从车子上下来,GLASSES后面是表现着希望的酱赤的脸。他们随即加入先到的一群。斜伸下来的光柱子落在他们被汗水浸湿了T恤的肩背上。
  “听听看,今年什么价钱。”

  “比去年都不如,只有1000!”伴着一副懊丧到无可奈何的神色。

  “什么!”希望犹如肥皂泡,一会儿又进裂了三四个。

  希望的肥皂泡虽然迸裂了,刚刚提交了辞职报告可总得找工作;而且命里注定,只有在这里干。公司里有的是CASH,而已经旧了的空裤袋里正需要CASH。

  在熟练和不熟练的辩论之中,在福利多和少的争持之下,结果GLASSES朋友们犹如卖身一样,把自己卖给了自己也前途未卜的公司。车框里真个空空如也了;车子之间也空旷了许多,拥挤在这个桌子和那个桌子前面的GLASSES朋友们就看不见了。他们把自己几年打拼的IT经验送进了公司的工作间,换到手的是或多或少的一叠钞票。”

  “小姐,试用期短些,福利好些,不行么?”干着同样的工作确得不到应有的报酬,好象又被他们打了个折扣,怪不舒服。

  “破程序员!”戴着一只钻戒的手按在键盘上,鄙夷不屑的眼光从眼角边斜射出来,“工作一天就给一天的工资,谁好少作你们一分钱。我们这里试用期就六个月,福利没有。”

  “那末,给解决户口吧。”从感觉上辨认,知道不可能给解决户口的。

  “吓!”声音很严厉,左手的食指强硬地指着,“这是派出所统一用的暂住证,你们不要,可是要想吃官司?”

  不要这暂住证就得吃官司,这个道理弄不明白。但是谁也不想弄明白,大家看了看暂住证上的花纹,又彼此交换了将信将疑的一眼,便把名字签在了他们自己也不十分明了的聘用合同上。”

  一批人咕噜着离开了招聘现场,另一批人又从自行车上来。同样地,在桌子前迸裂了希望的肥皂泡,赶走了IT市场回升以来望着厚厚的招聘广告所感到的快乐。同样地,极不情愿地把自己送进公司的工作间,换到了并非如自己所愿的钞票。

    街道上见得热闹起来了。

  GLASSES朋友今天出来,原来有很多的计划的。PB是不能再用了,须得买些Delphi、VB的资料回去。Java也要带几本。VCD向门口的老板去租,2块钱只有这么一张,有时还不能读碟,太吃亏了;如果几个哥们合买一些分来看,就便宜得多。陈列在橱窗里的花花绿绿的首饰听说只要几百块钱一个,女人早已眼红了好久,今天应聘就嚷着要一同出来,头上几个,手上几个,脚上几尺,都有了预算。有些女人的预算里还有一块蛋圆的手表,一个女士用的传呼机,或者一套花色很好看的时髦的大衣。难得今年老板照应,一个月多收这么三五百,让一向捏得紧紧的手稍微放松一点,谁说不应该?缴房租,买资料,交培训费,大概能够对付过去吧;对付过去之外,大概还有多馀吧。在这样的心境之下,有些人甚至想买一个手机。这东西实在怪,不用电话线,储值卡装下去,就可以打电话、发短信了;比起电话机来,真是一个在天上,一个在地下。

  他们咕噜着离开招聘现场的时候,犹如走出一个一向于己不利的赌场——这回又输了!输多少呢?他们不知道。总之,袋里的一叠钞粟没有半张或者一角是自己的了。还要添补上不知在哪里的多少张钞票给人家,人家才会满意,这要等人家说了才知道。

  输是输定了,马上骑车回去未必就会好多少,镇上走一转,买点东西回去,也不过在输账上加上一笔,况且有些东西实在等着要用。于是街道上见得热闹起来了。

  他们三个一群,五个一簇,拖着短短的身影,在狭窄的街道上走。嘴里还是咕噜着,复算刚才得到的代价,咒骂那黑良心的公司。女人臂弯里钩着小包,或者一只手牵着小孩,眼光只是向两旁的店家直溜。小孩给变形金刚,老虎,狗,以及红红绿绿的童装,电动小汽车勾引住了,赖在那里不肯走开。

  “小弟弟,好玩呢,小汽车,小飞机,买一个去,”故意作一种引诱的声调。接着是——嘀,嘀,嘀,——嘟,嘟,嘟。

  当,当,当,——“超级DVD刮刮叫,800一台真公道,哥们儿,带一台去吧。”“喂,哥们儿,这里有各种款式首饰,清仓大甩卖,250一只,买三送一,要不要选些回去?”万源祥大利老福兴几家的店伙特别卖力,不惜工本叫着“哥们儿”,同时拉拉扯扯地牵住“哥们儿”的胳膊,他们知道惟有今天,“哥们儿”的口袋是充实的,这是不容放过的好机会。

  在节约预算的踌躇之后,“哥们儿”把刚到手的钞票一张两张地交到店伙手里。资料,书籍之类必需用,不能不买,只好少买一点。整盒的VCD价钱太“咬手”,不买吧,还是两块钱一张向老板零租。首饰呢,预备买两个的就买了一个,预备项链耳环的就单买了耳环的。蛋圆的手表拿到了手里又放进了橱窗。时髦的大衣套在身上试穿,刚刚合式,给老公一句“不要买吧”,便又脱了下来。想买手机的简直不敢问一声价。说不定要2000块吧。如果不管三七二十一买回去,别的不说,几个白头发的老太公老太婆就要一阵阵地骂:“这样的年时,你们贪安逸,花了2000块买这些东西来用,永世不得翻身是应该的!你们看,我们这么一把年纪,谁用过这些东西来!”这罗嗦也就够受了。有几个女人拗不过孩子的欲望,便给他们买了最便宜的小汽车。小汽车的轮子可以转动,要他走就走,要他站就站,要他转弯就转弯;这不但使拿不到手的别的孩子眼睛里几乎冒火,就是大人看了也觉得怪有兴趣。

  “哥们儿”还沾了一点酒,向熟肉店里买了一点肉,回到停泊在招聘现场旁边的小吃店外面,又从店家那里要了咸莱和豆腐汤之类的小菜来,便坐在一起开始喝酒。女人在旁边说起家常,提起日子的难熬。一会儿,这个也揉眼睛,那个也擦鼻涕,个个人淌着眼泪。小孩在车子旁边的空地上跌交打滚,又拣起画着妖艳女郎的海报来玩,惟有他们有说不出的快乐。

  酒到了肚里,话就多起来。相识的,不相识的,落在同一的命运里,又坐在一起喝酒,你端起酒碗来说几句,我放下筷子来接几声,中听的,喊声“对”,不中听,骂一顿:大家觉得正需要这样的发泄。

  “一个月1000,真是碰见了鬼!”

  “去年是IT不景气,项目不多,打工。今年算是景气些,项目也多,还是打工!”

  “今年亏本比去年都厉害;去年还3000呢。”

  “又得把自己工资的全部都给别人了。唉,干同样的工作拿不到应得的报酬!”

  “为什么要替他们卖命呢,你这死鬼!我一定要留在家里,给自己干,给朋友干。我不缴租,宁可跑去吃官司,让他们关起来!”

  “也只好不缴租呀。缴租立刻借新债。借了四分钱五分钱的债去缴租,贪图些什么,难道贪图明年背着重重的债!”

  “工真个打不得了!”

  “炒了老板开公司去吧。我看自己干的倒是满写意的。”

  “开公司去,不用看别人的颜色,也不用装孙子,赚多少都是自己的,好打算,我们一块儿去!”

  “谁出来当经理?他们开公司的有几个头脑,男男女女,老老小小,都听经理的话。”

  “我看,到上海去打工也不坏。我们公司的小王,不是么?在上海什么公司打工,听说一个月工资有7000。7000,乖乖,照今天的工资,就是七倍呢!”

  “你翻什么隔年旧历本!上海公司大裁员,好多的公司关了门,小王在那里做叫化子了,你还不知道?”
路路断绝。一时大家沉默了。酱赤的脸受着太阳光又加上酒力,个个难看不过,好象就会有殷红的血从皮肤里迸出来似的。

  “我们年年打工,到底替谁干的?”一个人呷了一口酒,幽幽地提出疑问。

  就有另一个人指着招聘现场的半新不旧的金字公司招牌说:“近在眼前,就是替他们干的。我们吃辛吃苦,赔重利钱借债,编出软件,他们嘴唇皮一动,说‘1000块一个月!’就把我们的油水一古脑儿吞了去!”
“要是让我们自己定工资,那就好了。凭良心说,4000一个月,我也不想多要。”

  “你这囚犯,在那里做什么梦!你不听见么?他们公司是拿本钱来开的,不肯替我们白当差。”

  “那末,我们的程序也是拿本钱来编的,为什么要替他们白当差!为什么要替老板白当差!”

  “我刚才在工作间里这么想:现在让你们沾便宜,程序放在这里;往后没得活,就出去卖你们的软件!”故意把声音压得很低,网着红丝的眼睛向那边斜溜。

  “真个没得活的时候,公司有软件,拿点来卖是不犯王法的!”理直气壮的声口。

  “今年春天,NB公司不是有人卖过软件么?”

  “公司老板发了火,抓起来两个人。”

  “今天在这里的,说不定也会被抓起来,谁知道!”

  散乱的谈话当然没有什么议决案。酒喝干了,饭吃过了,大家骑车回自己租的房子。

  招聘现场便冷清清地荡漾着暗黄色的垃圾。

  第二天又有一批自行车来到这里。现场里便表演着同样的故事。这种故事也正在各处市镇上表演着,真是平常而又平常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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