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多收了三五斗(医院版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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多收了三五斗(医院版)

    人民医院的走廊上,杂乱无章地站着、坐着或躺着一群或高或矮、或老或少、或男或女、或富或穷的病人,苍白的脸色,没精打采的眼神。正大门口就是挂号处,正在排队挂号的,有的是患者本人,有的是病人的亲属。黑压压的一群,蜂群般占据着挂号处的窗口,许久不见有些许的蠕动。窗里的人在问“挂哪一科?”,窗外的人则在答完“XX科!”之后,再掏出一迭钞票递进去,换取一张空白的纸(处方笺)。挂号处给人群包围着,问答声此起彼伏,填没了天花板和地板瓷砖之间的空隙。挂号是有时间限制的,你来得太早了,不能给你挂号,来得太迟了呢,你挂不到号。如果没有挂号单,就算你病得快要死了,医生也是绝对不会给你看的。朝晨的太阳光从明亮光洁的玻璃窗斜射下来,光柱子落在挂号窗外面晃动着的几颗长着花白头发的头顶上。
  
  那些年老体弱的病患者大清早就坐公交或干脆步行而来,到了医院,连早餐也顾不上吃一口,便来到挂号窗前占卜他们的命运。“内科五块,外科十块,如果要挂专家门诊看专科,另加一百块!”卖挂号单的医务人员高叫着,声音差点将他们的耳膜震裂。
  
  “什么!”排在前面的那几颗花白头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美满的希望突然一沉,一会儿大家都呆了。
  
  “在去年,内科不是才五角么?”
  “两角也卖过,不要说五角。”
  “哪里有涨得这样厉害的!而且还不知道那专家是不是冒牌的!”
  “切!那你怎么不在去年得病,要等到现在才来得病呢?真是的!现在是什么时候,你们不知道么?各处的病人象潮水一般涌来,过几天还要涨呢!”挂号处的医务人员怒视着窗外的人群,好象在看一群等待着宰杀的羊群似的。
  
  刚才赶路来时犹如赛龙船似的一股劲儿,现在在每个人的身体里松懈下来了。今年天照应,没有“非典”,更没有真正受到台风“麦莎”的大影响,只是在江西和湖北的局部地区有一点点小地震,谁都以为该得透一透气了。
  
  哪里知道临到最后来了一场“禽流感”,夜里一不小心着凉感冒了,却得到比往年更坏的心理负担!
  
  “这也不是什么大病,还是不要看的好,我们回家去自个拔草药自个治吧!”从简单的心里喷出了这样的愤激的话。
  
  “嗤,”卖挂号单的医务人员冷笑着,“你们不看,我们的医生和护士就饿死了么?各处地方多的是病人、患者,住院部都住满了,连医院的走廊上也要摆放上铁架床,才能增加床位了。”

  癌症,非典,爱滋病,那是遥远的事情,仿佛可以不管。而在已有先兆说明身体不适的情况下来到医院也不去看,却只能作为一句愤激的话说说罢了。怎么能够不看呢?。病是要看的,为了一家的老小,为了自己,那有刚刚开始发现疾病的苗头就放弃救治的道理呢?病是一定是要看的。
  
  “我们到妇幼保键医院去看吧。”在那里,或许有比较好的命运等候着他们,有人这么想。
  
  但是,医务人员又来了一个“嗤”,神情冷漠地说道:“前几天,有个不到1岁的小孩因毛细血管发炎住进了妇幼保健医院。经过一周的治疗,孩子病情好转,打算昨天下午出院。但昨天上午8时左右,却有一名医护人员给小孩的家长送上一份小孩住院的清单,上面有一个收费项目是:专业性尸体整容!不要说妇幼保健医院,就是去全中国的任何一家医院也是一样。我们的医疗服务基本由公立医疗机构垄断,没有上级的批准,价格是只会涨不会降的!。”
  “到妇幼保健医院去看也不见得有多少好处,”同伴间也响起了反对的声音,“要是到了那里,天知道他们会巧立什么名目来多要我们的钱!  “同志,谁没有个头痛脑热的啊,能不能稍微少一点?”差不多是哀求的声气。
  
  “少一点,说说倒是很容易的一句话。我们这医院本就是冲着钱才开的,你们要知道,少一点,就是说替你们白看白治,这样的傻事就算我答应,但政府的头头会答应吗?”
  “这个价钱实在太贵了,我们做梦也没想到。去年的挂个内科的号是五角,今年的水价又卖到三块多一立方了,这样吧,一口价,两块吧,好不好?”
  “是啊是啊,已经比去年多四倍了,两块吧。”
  “就当施舍一下我们,我们这些穷人可怜,你们行行好心,少赚一点吧。”
  医院大门口的一个保安听得厌烦,把嘴里的香烟屁股扔在地上拿脚踩得稀烂,抢过来粗暴地说:“你们嫌价钱高,不要来看好了。是你们自己来的,并没有谁去请你们来。只管多罗嗦做什么!我们有的是病人来,不看你们的病,自有别人来看病。快走开,不要挡着后面要挂号的人。”
  三四颗精瘦发白的头颅一下子从后面挤上来,一个个同样是满面病容却充满著希望的脸。他们趴在挂号窗前,叫喊着各自不同或相同的科。斜伸下来的光柱子落在他们掏出来的干瘪瘪的钱包上。
  
  “怎么样,挂到号了吧?”
  “号是挂到了,但还不知看不看得好!”伴着一副懊丧到无可奈何的神色。
  
  “啊!”心中的担心犹如那一颗颗充满了气的气球,一会儿又迸裂了三四个。
  
  心中虽然有许多的担心,但病还是要掏钱看的;而且命里注定,只有这人民医院给你看。人民医院里有的是医生和护士,而他们正等着各种各样的病人给他们送钱呢。
  
  经过挂号窗口的一番折磨,大家的病情好象又加重了一点。这也可能正是医院方面所希望看见的。病人踉踉跄跄地走到医生面前,拖过一把三条腿的板凳小心翼翼地坐下。
  
  “医生,给我看看病,我快不行了。”在双眼发着狼光似的医生面前,好象自己真的变成了一只软弱无助的小羊羔,怪不舒服。
  “叫什么名字?住哪里?今年几岁了?是男是女?”医生一边接过挂号单,一边恶狠狠地问。

  “是公费还是自费?”医生手中夹着一支大炮般的水笔对着病人,鄙夷不屑的眼光从眼镜上边射出来。

  “是自费的。”声音小得好象是在病人的手指缝里漏出来的细沙一般。
  
  “身上带了多少钱?”声音很严厉,医生右手上的那支笔仿佛又变成了强盗手中的匕首,强硬地指着,“这个必须先告诉我,我才好给你开药!”
  不先问病人哪里不舒服,哪里感到痛苦,一上来就先问病人带了多少钱,这个道理弄不明白。但是谁也不想弄明白,大家看了看医生写天书般写的处方,又彼此交换了将信将疑的一眼,便把处方笺当救命稻草似的紧紧地握在手中。
  一批病人咕噜着离开了医生的门诊室,另一批候诊的病人又排着队轮着进去了。同样地,在医生的面前必先遭受到那一通无情的盘问。
  
  收费处和取药处眼见得就热闹非凡起来了。
  
  大家今天到医院来,是一定逃不过收费处工作人员的五指关的。柴胡本来正常价格才三块一斤,这里一划拉,得,三十六元一斤!要打青霉素是吧,本来一小瓶才五元,这里一划拉,得,三百元一小瓶!要打点滴,注射生理盐水是吧,本来一大瓶生理盐水才三角钱,这里一划拉,得,二十元一瓶!拿两毛钱到小卖部去买伤风胶囊可以买到一排,而在这里,十块钱只有这么一小粒,太吃亏了!听说,最近有一位患者在哈尔滨医科大学第二附属医院住院治疗,在2005年7月31日这一天,医院给他用了106瓶盐水、葡萄糖用了20瓶、血则输了10000毫升,这一天医院仅血费就收了他22197元!住院67天,共花掉了医疗费550万!真是不听不知道,一听吓得大家的心脏都不会跳啊。
  
  他们拿了药离开医院的时候,犹如走出一个一向于己不利的赌场——这回又输了!输多少呢?他们不知道。总之,袋里的一叠钞票没剩多少了。也不知还要挣多少张钞票,才能保证自己下次生病了才有钱来看病,身体这东西是一年不如一年了。
  
  输是输定了,与其这样自个与自个生闷气,倒不如快点找到开水把药吃下去,让身体好起来。
  
  满街都是些刚从医院出来的,他们三个一群,五个一簇,拖着短短的身影,在狭窄的街道上走。嘴里还是咕噜着,复算刚才得到的代价,咒骂那黑良心的医院。有女人和小孩的眼光往这些病人的身上看。他们仿佛看到他们的未来,呆住了,愣在那里不肯走开。
  
  “小弟弟,多吃面包馒头,少吃糖,否则老了没钱补牙。”夸张出一种吓人的声调。接着是——冬,冬,冬,——叭,叭,叭,象敲牙齿发出的声响。
  
  当,当,当,——“正宗乡下走地鸡,三十元一只真公道,大家带一只回去吧。”
  “喂,这位大哥,这里有各式各样的MP3,特别大减价,五百元一部,几千首靓歌一起听,百听不厌,要不要买部回去?”

  有几家的促销员特别卖力,不惜工本叫着“大哥”,同时拉拉扯扯地牵住“大哥”的手,他们知道惟有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,“大哥”的心情才是愉快的,这是不容放过的好机会。
  
  在节约预算的踌躇之后,“大哥”把刚从狼口脱险的钞票一张两张地交到促销员手里。煤气,大米之类必需用,不能不买,只好少买一点。新潮的MP3的价钱太“咬手”,不买吧,还是等孙子长大再说。快译通是肯定要一部的,否则回去儿媳妇会骂的。
  
  “大哥”还买了一瓶便宜的白酒,在大排挡里点了两个小菜,便坐在街边开始喝酒。
  
  酒到了肚里,话就多起来。相识的,不相识的,落在同一的命运里,又在同一家医院里出来的,你端起酒碗来说几句,我放下筷子来接几声,中听的,喊声“对”,不中听,骂一顿:大家觉得正需要这样的发泄。
  
  “一百多块钱挂个专家号,真是碰见了鬼!”
  “去年是水灾,收成不好,亏本。今年算是好年时,但身体欠佳,还是亏本!”
  “今年亏本比去年都厉害;去年过春节时还能包个红包给小孙子呢。”
  “又得把准备建房子的钱存起来了。唉,要不然有个三灾六难的可如何是好!”
  “为什么有病就一定要去看呢,我不怕死!我有病了,一定留在家里,不去给医院送钱。我不看病,宁可病死,让他们挣不到我的一分钱!”
  “这样也好呀。免得一得病,自家的生活就回到了解放前!”
  “病真个是得不得的!”
  “没钱看了,就请个巫医给看看吧,也许会看好的,也说不定。”
  “听说卫生部否认医疗改革不成功。在钱赚够了的前提下,有官员称不要争论医改成功与否。看来,我们穷人的苦日子还长着呢。”
  一时大家沉默了。酱赤的脸受着太阳光又加上酒力,个个难看不过,好象就会有殷红的血从皮肤里迸出来似的。
  
  “我们年年看病,到底有谁给看好过吗?”一个人呷了一口酒,幽幽地提出疑问。
  
  就有另一个人指着不远处医院楼上那“人民医院”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招牌说:“只有天知道!”
  “他们整天喊‘人民医院为人民’、‘救死扶伤,悬壶济世’、 ‘病人至上,细心医护’,可是他们说的是一套,做的却又是另一套。只要我们一有伤病缠身,他们就把我们的油水一古脑儿榨取了去!”
  “要是让我们自己做卫生部长,那就好了。我们首先就把医药分家!是真分家,而不是假分家!其次再推行医疗福利保障制度,使看不起病的人也一定能看好病!”
  
  “你这家伙,在那里做什么梦!你不听见么?他们医院本就是冲着钱来开的,不肯替我们白当差。”
  “那末,我们有病也不到他那里去看,为什么要给他们白送钱!为什么要给他们白送钱!”
  “但是,但是,这公有医院是垄断的啊!只此一家,别无分店。你不到他那里看,能到泰国去看不?”故意把声音压得很低,网着红丝的眼睛向天上斜溜。
  
  “真到没钱看病的时候,我就自杀,自杀是不犯王法的!”理直气壮的声口。
  
  “几年前,有个地方不是闹过见义勇为的英雄被歹徒刺伤,群众送他到医院,因不够预交的医药费而眼睁睁地被看着英雄终因流血过多而死么?”
  “今天在这里还好好的,说不定那一天我们得病了,不够钱医,就只能等死了!”
  散乱的谈话当然没有什么议决案。酒喝干了,菜吃过了,大家都各自回自己的家。
  街头便冷清清地荡漾着空荡荡的风。
  
  第二天又有一批病人来到这家医院。这个地方便表演着同样的故事。这种故事也正在各处市镇上表演着,真是平常而又平常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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