加油站的门口,横七竖八停泊着四下聚拢来的汽车。车的油箱是空的,油表亮着红灯。加油站旁的街道给越来越长的车龙包围着,一层一层地,堵住了上行和下行各两条车道的街。车龙的最前头成了粗粗的一大片,加油站就在这一片车中间。凌晨的路灯光从街道旁边斜射下来,光柱子落在加油机旁边晃动者的一堆脑袋上。
那些开车的大清早出来,好不容易挤上附路,早饭也没吃,便来到加油机前面占卜他们的命运。“97号5块4毛2,93号5块零9,”加油站的小姐有气没力的回答他们。
“什么!”开车的朋友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。美满的希望突然一沉,一会儿大家都呆了。
“前几天,93号你们不是卖4块6毛5么?”
“3块4毛9也卖过,不要说4块6毛5。”
“哪里有涨得这样厉害的!”
“现在是什么时候,你们不知道么?各处要油的单子潮水一般涌来,过几天还要涨呢!”
刚才出力开车犹如拼刺刀似的一股劲儿,现在在每个人的身体里松懈下来了。这两天上头照应,刚涨过油价,又开征了暴利税,还说要对石油垄断行业深化改革,谁都以为油价该得平一平了。
哪里知道临到最后的占卜,却得到比前一阵更坏的课兆!
“还是不要加的好,我们开回去放在家里吧!”从简单的心里喷出了这样的愤激的话。
“嗤,”小姐冷笑着,“你们不加,我们就没生意了么?各处地方多的是来加油的,站里几辆还没加完,外面都排出几千米了。”
几千米,深化改革,那是遥远的事情,仿佛可以不管。而不给那已经开到路边来的车加油,却只能作为一句激愤的话说说罢了。怎么能够不加呢?班是一定要上的,为了送孩子上学,带老人看病,跟LD一起去FB,这车是一定要开的。
“我们开到东三环去加吧,”在东三环,或许有比较好的命运等候着他们,有人这么想。
但是,小姐又来了一个“嗤”,看着猩红的指甲说道:“不要说东三环,就是开到亦庄去也一样。我们接到通知,全市统一的价钱就是97号5块4毛2,93号5块零9。”
“到东三环去加没有好处,”同伴间也提出了驳议。“这里到东三环要过三元桥,知道要堵多长时间!就算堵得不严重,难道不用烧油么?”
“小姐,能不能免费洗车?”差不多是哀求的声气。
“免费洗车,说说倒是很容易的一句话。我们这加油站是用国家的钱来开的,你们要知道,免费做事,就是说替你们白当差,这样的傻事谁肯干?”
“这个价钱实在太高了,我们做梦也没想到。前几天的价格还是4块6毛5,这就涨到了5块零9,不,你小姐说的,3块4毛9也卖过;我们想,今天怎么也不会比4块8多吧。哪里知道居然要5块零9!”
“小姐,就是刚才说的,洗洗前风挡吧。”
“小姐,开车人不容易,你们行行好心,少赚一点吧。”
另一位小姐听得厌烦,把嘴里的口香糖吐到一边,睁大了眼睛说:“你们嫌价钱高,不要加好了。是你们自己来的,并没有请你们来。只管多罗嗦做什么!我们有的是客户,你们不加,有别人的车要加。你们看,后面又说两辆车等着排队了。”
三四个开车的从车旁边跑过来,阳光下映衬的是表现着希望的苍白的脸。他们随即加入先到的一群。斜伸下来的光柱子落在他们的西服的肩背上。
“听听看,今天什么价钱。”
“比昨天贵了很多,要5块零9!”伴着一副懊丧到无可奈何的神色。“什么!”希望犹如肥皂泡,一会儿又进裂了三四个。
希望的肥皂泡虽然迸裂了,停在路上的车还是要加油;而且命里注定,只能在这里加。油站里有的是汽油,而车子的空油箱里正需要汽油。
在油质好和坏的辩论之中,在油表是否回零的争持之下,结果路边的车真个都开始加上了油;车子停的相互远了些,飞旋在这车和那车之间的空隙的垃圾转的更快活了。开车的朋友把自己口袋里的钱送到了加油站的收费窗,换回来的是给车子加进或多或少的汽油。
“小姐,我自己带了燃油过滤漏斗,能用么?”白花花银子买回来的车,要是不小心加了不好的油,难保不出问题。
“无知小白领!”夹着口红的手按在加油枪上,鄙夷不屑的眼光从眼镜上边射出来,“我们这里的汽油都是从国有企业运来的,谁好给你乱搀乱兑。不许用自带的设备,否则出问题自理。”
“成!以后我们去国外公司的加油站!”从新闻上知道,Shell,Mobile和BP都要在国内建加油站。
“吓!”声音很严厉,左手的食指强硬地指着,“那是外资企业的,你们不支持国货,不怕被人拍砖?”
想去洋加油站就得挨砖,这个道理弄不明白。但是谁也不想弄明白,大家看了看发票上凌乱的字体,又彼此交换了将信将疑的一眼,便塞进西服的口袋里。
一批人咕噜着把车开进了加油站,另一批车又从路上拐了近来。同样的,在柜台前迸裂了希望的肥皂泡,赶走了起床以后看着心爱车子所感到的快乐。同样地,把万分不舍的人民币送进了收费窗口,换成了哗哗流动的汽油。
开车朋友今天加油来,原来有很多的计划的。积了好几天的事情没办,须得开车出去办事。下班还要去趟超市。丈母娘还要回趟老家,老婆为这个挂了好几天的脸色了,如果加满了油,这个周末就可以送她去。孩子还想去郊外野营,帐篷睡袋买了好久了,还没机会用过。难得五·一公司照应,多发了些的加班费,让一向捏的紧紧的手稍微放松一点,谁说不应该?缴保险,还贷款,交物业费,大概能够对付过去吧;对付过去之外,大概还有多余吧。在这样的心境之下,有些人甚至想跨省旅游。这想法实在好,不用赶时间、看服务员的脸色,比起飞机晚点、航班取消,真是一个在天上,一个在地下。
他们咕噜着离开加油站的时候,犹如走出一个一向于己不利的赌场——这回又输了!输多少呢?他们不知道。总之,油箱里的油没有多少是自己的了。还要添补上不知多少好话和笑脸给领导,领导才会不计较你的迟到,这要等人家说了才知道。
输是输定了,马上开车上班未必就会好多少,街上走一转,吃顿早饭再去,也不过在输账上加上一笔,况且肚子里实在有些饿。于是街道上见得热闹起来了。
他们三个一群,五个一簇,拖着短短的身影,在狭窄的街道上走。嘴里还是咕噜着,复算刚才损失的代价,咒骂那黑良心的汽油公司。
早点铺的店伙特别卖力,不惜工本叫着“老板”,同时拉拉扯扯地牵住“老板”的西服,他们知道惟有今天,“老板”的心里是郁闷的,这是不容放过的好机会。
“老板”还买了个油饼,盛了一碗豆浆,坐到早点铺的椅子上,便开始吃。
肚子填饱了一点,话就多起来。相识的,不相识的,落在同一的命运里,又在同一个早点铺吃饭,你端起碗来说几句,我放下筷子来接几声,中听的,喊声“对”,不中听,骂一顿:大家觉得正需要这样的发泄。
“5块零9一升,真是碰见了鬼!”
“去年是国际市场油价飙升,今年算是价格平稳了,还是上调价格!”
“这次比上回调的还厉害,上回才涨了3毛9!”
“车真个开不得了!”
“卖了车坐城铁吧。我看坐城铁的倒是满写意的。”
“坐城铁去,养路费也赖了,车船使用税也不用交了,好打算,我们一快儿去!”
“谁帮忙买地铁月票?城铁通的范围太小,还是要换乘地铁或者公交车才成。”
“我看,搭一两个坐顺风车的也不坏。我们单位的小王,不是么?在什么论坛里找到几个搭车的,听说一个月车钱能收200块。200啊,照今天的价格,就是39升油呢!”
“你翻什么隔年旧历本!政府出了新政策,有偿搭车算非法运营,小王把钱都给人退了,你还不知道?”
路路断绝。一时大家沉默了。涨红的脸受着太阳光又加上憋闷,个个难看不过,好象就会有殷红的血从皮肤里迸出来似的。
“我们年年打工,到底替谁干的?” 一个人呷了一口豆浆,幽幽地提出疑问。
就有另一个人指着对面一个半新不旧的金字招牌说:“近在眼前,就是替他们干的。我们吃辛吃苦,起早贪黑加班,他们嘴唇皮一动,说‘5块零5一升!’就把我们的钱一股脑儿吞了去!”
“要是让人随便开汽油公司,那就好了。凭良心说,随行就市,我也不怕涨价。”
“你这囚犯,在那里做什么梦!你不听见么?他们那是国家战略物资,不能让普通老百姓加入。”
散乱的谈话当然没有什么议决案。豆浆喝干了,饭吃过了,大家开车回自己的公司。
路边便冷清清的飘散着五颜六色的垃圾。
第二天又有一批车来到这里加油。便表演着同样的故事。这种故事也正在各处表演着,真是平常而又平常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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